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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女子慢慢把脸转了过来。
四目相对，侯元丽这才发现，记忆里的那个白白净净、风姿绰约的龙秀姐早已是面目全非。可能因为工作的缘故，年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阳龙秀已经变得面黄肌瘦，满脸皱纹，左边眉角处，还留着一道明显的疤痕，只有那眼还是清澈的，眼角残留着泪。
侯元丽有点心疼，刚想说些什么，不料阳龙秀居然冲着她笑了笑，顺手把泪拭去，“等你好久，终于来了。没错，他就在这里。”
说着，换手拉住侯元丽慢慢站起，看着坟头道：“他前天走的，本打算鼓足勇气见你最后一面，可惜身体不能逞强。那句‘对不起’，他想跟太多人说了，今天就由我来替他说吧。”
阳龙秀顿了一顿，转过身来，对侯元丽道：“妹妹，对不起啊！”
“你！……”
侯元丽万万没想到，自己费心费力想要见的，居然就是自己恨了几十年，心里骂了几十年的小猪。更没想到的是，那个曾被小猪伤到心痛欲绝，把送给她的地球仪砸得稀碎的龙秀姐居然会对她说出这番话。更更没想到是，这只猪居然死在这里！
“对不起？对不起有用吗？”
侯元丽气得浑身发抖，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坟头，泪一下流了出来。
这只该死的猪！
要不是他，男人帮怎么可能会散？要不是他，极挑怎么可能只有四季？要不是他，渤爸爸也不一定会去从政，更不一定会英年早逝。要不是他，大家各自的人生便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样子！
她永远忘不了那晚在村口燃起的烟火，也忘不了在孤独乏味的生活中出现的浓浓的暖意。
她，和她，还有她们的小伙伴们曾经以为的美好就在那一夜间灰飞烟灭！
她，和她，还有她们的小伙伴们曾经为之骄傲的信仰就在那一夜间崩塌！
她清楚地记得。
好长一段时间，阳龙秀每晚都会偷偷地来她家哭，杨启标好像把他们班的人都给打了，杨威和李想辍学了，唐亮和董超不知怎的都没考上初中，一年后结伴去了南方。
她清楚地记得。
在那以后，每次跟渤爸爸视频的时候，他的脸上很少出现笑容，每次聚会的时候，大家都刻意地避开一些记忆。
她清楚地记得。从那以后，大家都变了！
“对不起！我不原谅！永远不可能原谅！ ”
她泪流满面，朝着坟头歇斯底里地大喊。
此时，一只柔软的手伸了过来，轻轻扶住她的胳膊，等她慢慢平静下来。
“小丽，对不起。”
耳边传来阳龙秀那温柔的声音。
侯元丽还在抽泣，心头却已畅快了些，皱着眉道：“龙秀姐，你也够没出息的，替这种人道什么歉？”
阳龙秀淡淡一笑，“这句‘对不起’是为我自己，跟他没关系。”
侯元丽不解，“你有什么对不起的？咱们这么多年没见，我想你还来不及呢。”
阳龙秀拉着侯元丽慢慢坐下，悄声道：“其实我一直知道你的事，这死老道非拦着不让说。要知道你还那么恨他，我真该早点安排你过来，这样就能当面抽他大嘴巴，给你解解气。”
一句话，说得侯元丽忍不住噗哧一乐。
经过刚才一番发泄，已经感觉轻松了许多。再看看坟头，说实话，对着一只死猪，何必再耿耿于怀。嘴上说着狠话，心里却早已是放下。倒是阳龙秀，看起来神秘兮兮的样子，侯元丽不禁好奇，“龙秀姐，你是怎么回事？我听说，你一直在国外做无国界救援，怎么会在这里？怎么又跟这只猪搞在一起？”
阳龙秀脸一红，轻啐道：“这么大人了，怎么说话的？谁跟谁搞在一起啦？你再这样的话，我可不告诉你啦！”
不知怎的，侯元丽跟阳龙秀有种天然的亲近，在姐姐面前，平日里独立自强的女艺术家毫无违和地变成了小女孩，摇着阳龙秀的手，嗲声哀求道：“好嘛，我好好说话，龙秀姐，你就告诉我吧。”
侯元丽这二皮脸的样子，阳龙秀是从小就见惯的，无奈道：“我不像你们，个个都是学霸。因为成绩一般，初中毕业就去读了卫校。毕业分配的时候，刚好有个机构在招募志愿者，去云南做医疗救助。我想着专业对口，还能跟着到处走走，就报名加入了。开始两年在国内，云南、贵州、西藏跑了个遍，越做越觉得有意义。后来我们团队接了非洲的项目，一去又是六七年。那时，我阿妈在老家给我找了个男的，非逼着要我回来结婚。你也知道，我……”
说到这里，阳龙秀回头看了一眼，“我心里根本就没有结婚的想法，于是大吵了一架，没想到她居然找到我们团里，逼着团长放我回来。团长没办法，只能劝我辞职。就这样，我离开团队，当然也没回去。”
侯元丽问道：“那后来呢？”
阳龙秀道：“我跟着团队跑了这么些年，积蓄没存下多少，生存的本领却是练出来了。我想着，小时候的梦想不就是环游全世界么，反正没事做，不如一个国家、一个国家的慢慢溜达。就这样，我边打工边旅游，十五六年的时间里，把想去的地方基本都去了。”
说着，指了指地上放的那一大堆照片，“喏，这些都是一路之上留下的，昨天烧了一些，还有两大箱子。”
侯元丽羡慕道：“姐，你真厉害，当代徐霞客啊！你要是出本书，我指定买。”
阳龙秀一笑，“我可没那个本事。有时候也想写点日记什么的，后来想想算了，走过路过，最美的东西总会刻在心里，又何必留在纸上。”
侯元丽点头，又问道：“然后呢，你怎么会到了这里？”
阳龙秀道：“五三年，我阿妈生了场大病。你也知道，我家里的那几个弟弟都不怎么靠谱，只能急急忙忙赶了回来，就这样照顾了阿妈三年。她去世后，我本打算继续出去旅行，不料有一天，九爷居然来家找我，跟我说了他的消息。”
说到这里，阳龙秀脸又红了，“你知道，我没什么出息，喜欢一个人便就是一个人了。他好也罢，坏也罢，我总是念着他的。那时，他得了严重的抑郁症，既不能送医院，也不能不管，九爷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，就特意跑了过来。”
侯元丽疑惑地转头看了九道人一眼，这难道也是剧本？
现在没工夫瞎猜，听阳龙秀继续说道：“我跟着九爷来到这里后就留了下来，一边照顾他，一边帮他们做点事情。这些年里，他的情况时好时坏，所以，跟你联系的有时是他，有时是我。”
“所以，这次是你邀我来的？”
阳龙秀摇了摇头，“是他约的你。我只是按他的意思帮着写字、打字，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，他们很少提，我也从不问。”
说着，忽然偷偷瞄了九道人一眼，压低声对侯元丽道：“妹妹，他最后强撑着想等到你，可惜实在不行。他要我给你带句话，说是：既然命中注定，那就做好自己，不要相信任何人。”
什么意思？
侯元丽不解的看着阳龙秀。
对这只猪，她太了解了，好玩归好玩，智商实在是忽高忽低，差别只在一条头巾而已。
阳龙秀似乎看懂了她的迟疑，笑道：“放心吧，他那时回光返照，头上敷着湿毛巾。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