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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年径直来到祖媞身旁坐下。祖媞一手支颐,另一手轻拨,将自己的茶拨到他面前,莞尔一笑问:“小三郎有什么高见?”
青年垂眸眄她一眼,亦一笑,以唯有两人能听见的语声轻斥了她一句:“促狭。”
但还是接过她的杯子,喝了她的茶,如她的意解释道:“两位仙伯已逃离魔宫三日零七个时辰,但庆姜仍未对神族宣战,可见那支不死魔军尚未炼成。否则既知自己已打草惊蛇,以他的性格,必定是会立刻有动作的。
“不过,也不能小觑魔族的探子,他们应该也探到了一些东西。当日去丰沮玉门取土灵珠,尚可用其他理由迷惑瞒骗魔族,但一旦得知我们在冥司拿到了风灵珠,诡诈如庆姜一定能联想到什么,比如,我们是不是已经寻找到克制他的方法了。”
他转着半空的茶杯:“所以此刻,极有可能的是,不仅我们知晓庆姜的底牌,他也知晓我们的底牌了。不过大家都不会选择开战的,因都没有准备好。并且,彼此都很清楚,接下来双方需要拼的就只是时间了——看谁的动作更快,是他先炼出可颠覆天地的不死魔军,还是我们先炼制出能镇压他的法阵。”
“的确,”祖媞考虑了片刻,亦赞同连宋的思路,“若不能一击必胜,便没有先开战的理由,庆姜也是个聪明人,想必不会做愚蠢的选择。既然双方都不会贸然开战,那事情倒的确不急在这几日了。”
连宋颔首:“是这样。”杯底的那点茶汤已凉透,他慢条斯理地将茶汤浇在一旁的茶宠身上,补充道,“虽然不会开战,但私底下他们大概会做些小动作,且因推测出了我们在做什么,他们的小动作会搞得更加露骨和激烈。”
粟及暗暗欣慰,终于有一场发生在太晨宫里的议事会他能从头到尾听明白了:“那……魔族会搞什么小动作啊?”他问。
“好问题。”祖媞为他解答了这个疑惑,“我猜庆姜会想方设法不让我们融合灵珠们所承负的五元素之力。因他要是熟悉自己的力量,便能联想到这五种元素之力若是融合,对他来说将是十分可怖的。”
见祖媞如此重视自己的疑问,粟及备受鼓舞,更加积极地参与讨论:“既然猜到庆姜会这样做,那我们提前做好准备就行了吧?破坏五元素之力的融合,总不过就是两种办法咯,要么偷走灵珠,要么毁掉能融合这五种力量之人。灵珠放在太晨宫,应该很难偷到吧。至于能融合这五种力量之人……这不就是说的我们帝君吗?我倒是好奇魔族要怎么样才能毁掉我们帝君呢?”
帝君抬起一只手阻止粟及,不那么真心地道:“虽然很高兴你对本君这么有信心,但融合五元素之力并不是本君的活儿。”说着看向祖媞,“五元素之力乃你们自然神之力,我虽也可炼制,但效果不出挑。五元素中,水能纳万物,最具包容性,我想着以水之力为基底炼制其他四种元素应该最好,所以让连宋也试着炼了一点,他果然炼得比我好,我就把这事儿交给了他。”说着分出了一点眼风给连宋,敷衍地嘱咐了一句,“听到方才粟及说什么了吧,你注意一下别被庆姜钻了空子。”继续看向祖媞,“我的镇压阵法已搞得差不多了,就等着融合你的空间阵法了,接下来你和你的神使也别回姑媱了,先在太晨宫把空间阵搞出来再说吧。”一席话说完,自觉事情也聊完了,站起身来,“那就这样,散会吧。”
于是会就散了。
在凡世的传说里,曼殊沙华是一种只开在幽冥界的花,但实际上冥司并没有这种花,灵璩宫魔尊的猎苑里,倒是有一大片曼殊沙华花田。秋高气肃,花田中花红似血,晚风拂来,赤浪翻涌,仿佛一片无边血海。
站在花海中的纤鲽将石埙自红唇旁移开,埙乐呜咽着散在风中,她回头看向循着她的气息找来的商鹭:“被尊上骂醒后你不是去了漆吴山吗,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”纤鲽唇角微勾,往商鹭伤口上撒盐,“如何,可见到了真正的瞿凤?得知自己这些时日来竟一直被天族那位三皇子耍得团团转,心里是不是怪不好受的?”
商鹭阴沉着一张脸,攥紧了拳:“我恨不得杀了他。”眼中噙着怒火望向纤鲽,“所以我来找你,咱们都是办砸了差使的人,你我联手,除掉那三皇子,正能够在尊上面前将功赎罪。”
纤鲽不置可否:“如何除掉他?这位三皇子法力高强,心思玲珑,同他硬碰硬,我们讨不了什么好,还需……”她微微一笑,“攻心为上。”
商鹭容色一动:“你已有了打算?”
纤鲽但笑不语。
那日尊上自暗林出来召见他们两人,确是怒极,重重斥责了他二人。但尊上亦道,与神族一争胜负的关键在于他,而非在于他们这几个魔使,被神族算计了一次,也不必过于颓丧,他手上正谋的大事一成,他们便必能踏平神族,故他们几个继续扰乱神族视线,让那几个神仙不能打扰他专注大事即可。
如今确然不是二十四万年前了。尊上虽为魔尊,但座下七君却皆是墙头草,机密的任务,除了他们三个魔使,并无人能为尊上分忧。尊上对他们多有恤爱,然他们岂可一而再再而三辜负尊上?商鹭不能当大用,尊上或许已对商鹭全然失望了,可对她还是抱有期望的,证据便是商鹭退下后,尊上另下达了一项重要任务给她,还赐给了她额外的力量。此次,她绝不会再令尊上失望。她暗自想。
凭靠尊上赐予她的力量,她能与妖族中最厉害的妖灯莹若徽分享视野。莹若徽如今已被神族带了回去。虽然东华帝君有所防范,将他安置在了一间密室中,故而一开始她还真没能探得什么有用的信息,但也不知这位帝君是不是在九重天待久了,人也变得仁慈,虽将莹若徽与大多数人隔绝了,却允了他的堂妹莹千夏前去探望他。
她觑着空子,驱使疯癫的莹若徽以摄魂术制住了他堂妹。虽只迷惑了莹千夏片刻三皇子便来了,使她未能从莹千夏记忆中获得足够多的信息,但她也看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。比如,这位心有七窍狡猾又难搞的三皇子,他竟生了心魔。
虽不知他为何会生心魔,但这并不妨碍她尽所能去利用他这个弱点。心有执,才会生心魔,有心魔之人,情感上最是受不得刺激。若她……
花海之中,见纤鲽久久不语,商鹭有些急切,不禁上前一步:“只要能除掉那三皇子,无论你想做什么,我都可以帮你!”
纤鲽其实并不缺帮手,但商鹭主动送上门,姿态还放得这么低,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。“那再好不过。”她看向商鹭,瞳眸里流露出志在必得。
九重天的夜是很静的。
三殿下的寝殿——息心殿内寝的东墙开着一扇阔大的景窗。景窗旁种着一棵栾树,乃三殿下少年时代自南荒的涂山移栽而来。
清肃的晚秋,正是栾树开花的时节,小小的花盏如绯纱做成的灯笼,挂在俊秀的长枝上,在暗夜里发出朦胧幽昧的光,虚虚笼住室内的云床。
三殿下自净室出来,擦着湿发绕过净室前的屏风,单手勾过玉桌上的玛瑙壶,给自己倒了半杯凉茶。自那日太晨宫议事毕,他便开始炼制五元素合力。要想得到最为纯粹强大的合力,需顺应这五种力的特性,在至阴时前后三个时辰及至阳时前后三个时辰炼制,若在其他时辰炼此力,得出的合力不能纯粹,反而是对五灵珠的一种消耗和浪费,故而这七日来,三殿下回到寝殿皆是五更天了。
喝完水,放下杯子,三殿下来到云床旁打算休息,待撩开垂坠于地的霜色帷幔,却不禁一怔,手顿住了。云床深处躺着个抱被而眠、好梦正酣的美人。
三殿下静了少时,踩上云晶足踏,使帷帐在他身后闭合,在床边坐了下来。
连宋坐下时,祖媞便醒了,借着穿过帷帐的微光,见青年披着雪白明衣,腰间带子只松松系着,仿佛很散漫,但一张脸却是雪胎梅骨的气质,透出一种特别的、矛盾的风流之意。
青年没有看她,目光投落在床尾,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,但好半天也不见他移转视线。他似乎在想什么,神情有些淡漠。她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。
有时候小三郎会是这副淡漠疏冷的模样,镜中花水中月一般不可攀折,她也喜欢他这样,但她不喜欢他和她在一起时是这样,见他如此,便忍不住促狭心起,要去搅乱他的平静和漠然。
她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,磨蹭着跪坐到他身后,蓦地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。
他怔了一下,握住她的腕,但没有将她的手拿开,含笑低声:“这是在做什么?该不会还要让我猜你是谁吧?”
冰消了,雪融了,疏冷的小三郎不见了,她很满意,亦含笑,在他耳边轻声:“一睁眼便看到你在发呆,想要吓一吓你呀。”将手从他眼前挪开,滑下来圈住他的脖子,偏头问他,“怎么在发呆,看到我在这里不高兴吗,不想我过来住?”
他虚虚握住她的手腕。“明知故问。”是带着宠纵的责备,责备她不该问这样的问题。拇指很轻地摩挲她的腕骨,这是他爱做的小动作,“这几日你都宿在熙怡殿,我以为你想一直歇在那里,怎么今夜又过来了?”
“这是在埋怨我吗?”她忍不住笑,因刚睡醒,笑声里含着一点哑,又很软,显得像是在同他撒娇,“那只是因为要通宵制阵法图,怕吵到你。好在那阵的难点在镇压阵法,不在空间阵法,紧赶慢赶了七日,也差不多快弄完了。想着白天难以见到你,”紧了紧圈住他的手臂,特意靠近,柔软的唇几乎贴住他的耳廓,“所以才特地选择了夜里来同小三郎相会呢。”
她用很轻的声音如此说,如兰的气息似有若无拂在他耳侧,像是有只手探进了他的胸膛,温柔地抚触他的心,带起一点痒。三殿下呼吸微窒,但他选择了不动声色,只是挑了挑眉,放开了虚握住她腕部的手。
她很灵敏,预料到他欲转身面对她,在他有所动作之前,先压住了他的肩,上半身贴上去,亲昵地拥住了他:“不许动,小三郎。让我像这样安静地抱一会儿。”说着偏头,将脸埋在了他颈侧,“这几日可累坏我了,但像这样抱着你,好像就不太累了。所以你不要动。”虽然做着这样亲近私密的动作,语声却透着无邪和天真。
他一时竟难以辨明这无邪和天真是真是假,毕竟片刻前,她还妩媚地同他耳语,说她是特意来同他夜会的。
他没有动,任她靠着,也没有说话,想看看她究竟还会做什么。
果然,不到半盏茶,那双圈住他脖子的、葱白般漂亮的手便开始作乱。纤细的指沿着他的脖颈一路上行,若有若无地碰触他,划过他的下颌、唇角、脸颊,蜻蜓点水一般,像是想引诱人,但并不熟练。
他终于开口,问她:“这又是在做什么?”
“这个吗?”她轻抚着他的侧脸,神秘地贴近他耳廓,语气纯真,“蓉蓉说,她靠摸一个人的脸,就能辨认出那人是谁,我没有这项本领,但我想用手记住小三郎你的脸。”她说得就像是真的似的,可她的指在他脖颈间游走的手法却并不像她的语气那样纯真。
是了,她的指又移回了他的脖颈。当她用那种似触非触的手法抚弄他的喉结时,他终于确定了,她就是在引诱他。从一开始,她就在引诱他。
“出息了。”他忽然低笑,一把握住她作乱的手,蓦地转身,将她压倒在了凌乱的云被上。她惊呼一声:“小三郎,你要做什么?”
“你应该知道吧,毕竟今晚你这么出息。”他戏谑地回她,左手制住她双手,放在她头顶的锦枕上,右手慢条斯理地抚弄她抿住的唇,“怎么,夸你还不高兴,对我做了什么,这么快就忘记了吗?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她心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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