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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了前一句,玄奘刚要点头,后一句让他顿时僵住,只好硬生生地顿住,苦笑道:“贫僧修的是如来大道,驱鬼辟邪乃是小术,贫僧修道不修术。”
“天奶奶呀!”出乎他意料,这大丫鬟眼睛一亮,平庸的脸上竟露出光彩和姿色,惊叫一声,“驱鬼辟邪还是小术啊?哎呀,可找着高僧啦!大师,请,快请!死球儿,还不开中门?”
玄奘瞠目结舌地看着她,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。
还没等他开口,那个叫“死球儿”的小厮一叠声地跑进去打开了大门,这时候马典吏也出来了,一脸堆笑:“法师,夫人有请,快快随我进来。”
玄奘无奈,只好随着马典吏走进了宅子。后面的波罗叶早就和小厮混熟了,笑嘻嘻地看着他:“我说,你连你,爷爷奶奶的名儿,都告诉,俺了。咋不告诉俺,你叫啥名。原来,你叫,死球儿。”
那小厮一脸涨红,恼道:“我不叫死球儿。”
“那你,叫啥?”波罗叶奇道。
“球儿!”小厮怒目而视。
这座内宅其实是县衙的三堂,和前面通着,县令从自己家穿过小门就可以去二堂办公,不用走大街。内宅也挺宽敞,迎面是一座厅堂,三间宽阔,左右是仆妇下人的耳房,厅堂后是内院,是县令家眷的住处。厅堂侧面还有个月亮门,通向后花园。
马典吏和大丫鬟莫兰陪着玄奘进了会客厅,地上铺着花色羊毛坐毡,莫兰招呼众人坐下。马典吏却让那两个差役放下大书箱,说自己还有公务,不能久留,告罪一声,跟着他们离开。玄奘想要阻止,莫兰却好像巴不得他走,连连摆手,让球儿抬过来一张食床,奉上几样茶点,道:“法师稍等片刻,我家夫人即刻便来。”
玄奘不解地道:“女施主,不知马典吏将贫僧带到这里,到底有何事?”
莫兰犹豫了一下,道:“马典吏乃是受我所托,找一位高僧来驱邪祟,具体什么情况,他并不知晓。事关县令内眷,他也不方便与闻,因此……还请法师莫怪。”
“祛邪祟?”玄奘哑然失笑,“贫僧已经说过,我修的是佛法,而非法术,佛法经咒是让人明理的,法事也是让众生明理受益的,那些驱鬼神、祛邪祟、呼风唤雨、符箓咒语,不是佛家正法。你还是去找个寺庙,甚或寻个道士好些。”
这莫兰显然不信,也怪马典吏把他吹嘘得狠了,长安来的高僧啊!十年游历天下,辩难从无败绩的高僧,怎么可能不懂法术呢?
“法师,我伺候夫人这么多年,见多识广,大多数道士都是骗人的。”莫兰露出些尴尬的表情,“咱们霍邑的兴唐寺虽然灵验,可近在咫尺,有些话不方便让他们知晓……法师来自长安,云游天下……”
她话没说完,玄奘自然也听得出来,敢情是因为自己是个外地僧人,哪怕知道了夫人小姐们的隐私,办完事就走,不会抬头不见低头见地让人尴尬。
他苦笑一声:“好,你先说说吧。”
莫兰看了看厅内,除了波罗叶这个粗笨的海外蛮子也没有旁人,当即压低了声音,说道:“大约从去年春上开始,我家夫人每每一觉醒来,身上总会出现一些红痕。夫人也很疑惑,结果没几天就退了。但是过了几天,就又出来了。夫人还以为是斑疹,找大夫用了药,也没什么效果,因为那红痕来得毫无征兆,有时一个多月也不曾有,有时连着几天越发地多。我和夫人、小姐都很疑惑,越来越觉得这县衙鬼气森森的……”
莫兰说着自己也有些怕了,左右偷偷地看,好像有鬼在四周觊觎:“县衙阴气重,莫不是真有什么妖邪作祟?”
玄奘皱紧了眉毛:“这红痕究竟是什么模样?”
“千差万别。”莫兰道,“有些是长条,有些是红斑块,有些甚至青紫。看起来……”她眼里露出一丝恐惧,“看起来就像有鬼拿着指甲狠狠掐的一般。”
“红斑上可有突起如粟米的小颗粒?”玄奘沉思了一番,问道。
莫兰迟疑着摇了摇头:“这倒没有。”
“那便不是疹子了。”玄奘喃喃道,心下无奈,自己好好一个研习佛法的僧人,却被人拉来驱邪,“那么,这些瘢痕出现在哪些部位?”
“出现在……”莫兰正要回答,忽然屏风后面脚步声响,环佩叮咚,一缕柔腻的香气飘了进来。
“哎,夫人来了。”莫兰说。
一名盛装少妇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,这少妇高髻上插着步摇碧玉簪子,浅紫色的大袖襦裙,白腻的酥胸上还坠着镶蚌团花金钿,一派雍容富贵。人更是明眸皓齿,姿容绝色,尤其是身材,纤秾得益,似乎浑身的弧线都在弹跳着。即使玄奘这个和尚看来,也能感受到一种生命律动之美,与山间勃发的花草树木不相上下。
波罗叶到底是个驯象师,也不知道避视,瞪大印度人种特有的滚圆眼珠,盯着人家夫人看。果然见那夫人的洁白脖颈上有几块红色的瘢痕,团花金钿旁边的酥胸上,还有长长的一条红痕。
“这位便是长安来的高僧吗?”李夫人没注意这天竺人,乍一看见玄奘,不禁一怔,脸上露出一丝异色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玄奘站起来躬身合十。
李夫人呆呆地看着玄奘,明眸之中居然满是骇异,一时忘了回礼,好半晌才回过神,惊慌失措地在一旁的坐毡上跪坐,洁白的额头上,竟隐隐渗出冷汗。
玄奘莫名其妙,只好趺坐,一言不发。
“法师来这里,有何贵干?”李夫人凝定心神,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,问道。
“这……”玄奘更无奈了,是你们的典吏把我拉来,丫鬟把我拽来的,干吗问我啊?但又不能不答,“贫僧从长安来,本是为了求见郭明府,问询一些旧事。谁料明府巡视汾水去了,马典吏和莫兰姑娘便把贫僧找来,询问些邪祟之事。”
“邪祟?”李夫人倒愣了,转头看着莫兰,“什么邪祟?”
玄奘和波罗叶不禁面面相觑,两人都有些发呆。
“夫人,”莫兰急忙说,“不是您身上的红痕嘛,您常说梦中见到些鬼怪,只怕县衙内不干净,咱们不是想着去兴唐寺做场法事吗?可您又担心这,担心那的,这不,我把法师请到了咱家里……”
她这么一说,李夫人的脸上霍然变色,狠狠地瞪着她,眸子里恼恨不已。
玄奘也明白了,敢情都是这位大丫鬟自作主张啊!
“莫兰……”李夫人恼怒不堪,却没法当着玄奘的面斥责,重重地一拍食床,“你给我退下!”
莫兰有些摸不着头脑,不知道夫人为何如此发怒,但又不敢违拗,只好噘着嘴跑进了后宅。
李夫人面色晕红,更显得美艳如花,不可方物,尴尬地看着玄奘:“让法师见笑了。这婢女从小伺候我,疏了规矩,闺阁玩笑事,竟让她惊扰外人。”
“阿弥陀佛,”玄奘也有些尴尬,“是贫僧孟浪了。”
李夫人叹息了一声,眸子盯紧他,竟然有些失神。玄奘是僧人,自幼修禅,一颗心早修得有如大千微尘,空空如也,面前这美貌的夫人,在他眼中跟红粉骷髅差别不大,自然不会心动,然而却也翻腾出些许怪异:这夫人一直盯着贫僧作甚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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