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琪丶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倩玉小说网https://www.qianyuwj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“早知你回来,他能有这样的觉悟,我定要使劲浑身解数留下你,还去什么劳什子鲁国。”白露接过,将纸摊平在桌上,随手拿茶盏压住一角。
白露本是无心之言,可听在珈兰耳中,却多了一层深意。她当然知道白露不是故意责怪她,但细细想来,若真的早些回来……
珈兰悄悄窥了一眼楚恒的蜡黄面色,低下头去,眼眶中不知为何噙满了泪水。分明白姨这话里话外其实对自己都是夸赞,不知怎么的心头反而升起一股愧疚感来。毕竟自己出去一遭,虽说学艺不少,但也是实打实的功夫花下去,片刻不停的。府上碍于珈兰弟弟的缘故,她不得不回来是没错,可是这其中,难道就没几分旁的念想为珈兰的归心似箭作因吗?
若再能争气一些,是否还能再早些回来,再早些让他愿意接受白姨的治疗也好。
不过好在,只要他肯了,什么时候都不算晚。
“你哭什么。”楚恒侧过头来,目光触及珈兰眼睫上还未抖落的泪珠,心中一紧。他没来由地伸出手去,只知心中怜惜,想安慰安慰眼前无辜的小泪人儿。
珈兰正要拭泪作答,一只大手忽地将她的小手牵了过去,包在手心里。楚恒虽说是久坐轮椅之上,又瘦弱了些,不过,若真计较起来,他的身量确实也是不输谁的,是而手掌宽大些也情有可原。珈兰一时哑声,手背上覆着他冰凉的掌心,指尖的薄茧摩得人心中悸动。
“这难道,不算是好事吗。”楚恒探究似的捏捏她的手,小巧玲珑,柔弱无骨,似一用力就能捏碎一般,“怎么倒哭起来了。”
他从不知道,珈兰这双算得上饱经风霜的手竟是这样温软滑嫩,一点茧子都不生,五指软的跟水儿似的,任由他怎么摆弄都行得通。楚恒心中柔和,侧过身来,珈兰见状,急忙抹了泪,来不及思考便跪在了楚恒座旁。
在大寒惊愕的目光中,楚恒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温和。他旁若无人般替珈兰拭了拭颊上留下的水痕,冰凉的大手拂过女子微热的面颊,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,回想起幼年时,她的肌肤沾了血,一白一红,乃是这世间最亮眼的颜色。时光消亡,可她的玉肤不仅不见老去,反而长成了这般亭亭如玉的模样。女子颈部的白玉之色如同软滑透明的凝乳,隐隐显出皮下细细的青青的筋脉,吹弹可破。
楚恒一时有些贪恋,指尖在她的额发、眼角留恋忘返,目光中也逐渐染上了恋人的柔情。分明眼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娇俏面容,可大计未成,朝中风云莫测,他一个手握大权的瘸子,也只敢在这种时候多留恋几回了。
大寒哪见过楚恒这副模样,急忙别过脸去不敢看,生怕多瞧了一眼受了罚。
“没事了,我这不是,顺了白姨的意思吗。”楚恒柔声安慰道,目光一刻不离。
珈兰不答,氤氲过泪水的眼眶还蒙着一层湿意,抬头望进楚恒深邃的温情中。那双眼眸如海一般深沉,黎明和黄昏,光明和阴影,都在这里嬉戏。表层的黑暗光泽之下,满溢着浑浊的阴郁和沉重,她脑中恍惚,感觉自己似要抓住什么,近在咫尺,却遥不可及。
她沉沉颔首,有些卑微地垂下目光,不敢再看——
她在肖想什么啊。
这一句,足以让人恢复理智了。
白姨对二人的互动充耳未闻,不知是习惯了、料到了,还是压根没在意。她细细斟酌了几味药,再度写下,又重复审视了好几遍,才招招手让大寒过来。
大寒一刹来了精神,上前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白露的药方,见墨迹未干,就用双手拎了两角,竖着立在自己身前等待其自然晾干。这可是无价的宝贝,他若是弄丢了或是脏了墨迹,可就不是挨板子那么简单了。
忙完了方子,白姨一扭头,看见两人还搭在一起的手,蹙了蹙眉。
“牵够了没有?”白露扶案起身,“病还没好,心思不少。”
珈兰立即如着了炮烙似的缩回手,讪讪地起身退到一旁。楚恒见她害羞,又紧着白露和大寒在侧,也不多逗她,只是默默回头去看大寒身前的那张方子。大寒人高马大的个头,两手分别用两指谨慎万分地捏着宣纸的一角,过一阵子又换手,是一动也不敢动。
“这方子,倒是没什么问题,和原来的有何处不同?”楚恒看完,虚心向白露求教。
“都说久病成医,你小子也算是有点长进,起码能看出个好赖来,”白露有些高傲地拍了拍手上那并不存在的灰,“这一剂药下去,我是要看看你身子的接受度如何,所以药量可能会稍重一些。煎药的规矩和往常一样,这帖药我会亲自来,你若是服用之后身子不适,就立即与我说,我再为你酌情增减。”
白露站起身,扭头正要出门,忽停住脚步道:“对了,先前所有的药方,无论是药丸也好,煎服的也罢,通通收了销毁,那些已然用不上了,我会赶在你出去前配好新的,一同带上走。”
楚恒还没说什么,反倒是举着药方的大寒愣愣地连连点头,恨不得把白露的话反复背上好几遍。他正努力记忆白露的嘱咐,这头楚恒却轻轻一笑,开口道:“劳烦白姨费心了。有兰儿在,想来也不会再生什么错了。”
“最好如此。”白露一手拉开门,又是一记眼刀甩给一侧的女子,“还不走么?”
这话显然是对着珈兰讲的。闻言,女子一刻也不敢耽搁,提了裙边匆匆跟上白露的步子,还不忘回头将门掩上。楚恒深深望着珈兰离去的背影,及时捕捉到了她回头关门时眼底的担忧和失落,心头又是一痛。
他其实,并没有那么害怕在自己人面前展露出对珈兰的喜爱。他一直都很明白,对珈兰不吝啬的关怀,尤其是在白姨面前表露的,不但能满足自己的私心,甚至还能加固他们之间的羁绊,无论于公于私,都是好的。
那些有家眷的二十四使,他们的家人至少留有一人生活在三公子府,愿意做活的做活,不愿意做活的便被关进府中地下的牢房,也算衣食无忧,这样的做法,能让那些心狠手辣的暗卫忠诚无比,不敢叛离。
是以,珈兰的牵绊,就是那日在废墟中同样捡到的,她的弟弟。
同样,是个瘸子。
可是楚恒却发现,好像有更好的东西,可以作为牵着珈兰和白姨的绳索,不让她们生出异心。
“主上……主上?……”大寒战战兢兢地唤了楚恒好几声,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。
“怎么?”
“属下……还需要去叫春雨来吗。”
“不必了。秋风冻人,春雨的身子也不大好,就不必麻烦去推他出来了。”楚恒重新捧回了汤婆子,放在手心摩挲着,贪婪而迷恋地汲取着其中的温暖,“你扶我上榻休息罢,熄了灯,去置办药材就是了,不用顾着我这边。”
“是。”大寒将手中的药方仔细平铺在桌上,又学着白露的样子用茶盏压住一角,这才放心直起腰来。他熟练地推动楚恒的轮椅,将位置停在床榻边不远处,到座旁一侧蹲下。接下来熟练地弓腰,伸手,让楚恒扶着。
对于原本应是天之骄子的楚恒来说,这是何等丢人的行径。
只是今日,一想到他的双腿还有复原的希望,那些难堪和不甘便都被舍弃了。
楚恒将仍有余热的汤婆子放在床头的小桌上,撤了毛毯。他一手横跨过大寒的肩膀,将整个身子俯到他背上,任由他将自己半背半驮起来,轻轻放在榻边。
“你一会儿去置办药材的时候,去地牢里吩咐一声,”大寒刚刚直起身子,便听背后的楚恒忽然开口,“让他们过年节的时候,乐意出来,就出来同家人聚一聚。春雨那里,你也问问他,年节时候愿不愿意出来过。”
“是。”
楚恒半垂着眼帘,眼瞳漆黑,深不见底。
别人不知道,可是大寒心里清楚的很。被大火压断了腿的,一路回玉京时同样深受寒症所扰的,正是珈兰那可怜的弟弟。只是那孩子见了白露总爱笑,又和白露走得亲近,治疗时也没有遇到像楚恒那么大的困难,是而这孩子早早地便治愈了寒症。虽说偶有反复,也不过是在深冬时节难受了些罢了,这病症是一辈子的,平日里注意些,不受冻,也就没那么容易反复了。
可阿佑的腿却彻底断啦。
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。
所以他只能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,每日攻读国策史书,竟在这条路子上生出惊人的天赋来。他的诗词歌赋、天文地理,都师承于楚恒,性子也和楚恒越来越像,本也是个能在朝堂上惊才绝艳的儿郎。可他的腿将他禁锢在这方寸之地,纵然他想和姐姐逃走,也绝无可能。
况且楚恒,绝不会让珈兰知道,她的弟弟曾有过强烈的自戕意向;更不能让珈兰知道,她的弟弟,也已经成为了二十四使之一。
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,楚恒从不会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