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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光茧生蝶【1 / 1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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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洋的晨雾总带着露水的甜腥,沈青禾掀开竹帘时,茶栈前的青石板上已跪着三个衣衫褴褛的汉子——他们是昨日从椰林里逃出来的契约劳工,脚踝上的铁镣在晨露里泛着血光,却死死攥着粗陶碗,碗底还凝着前日分茶时残留的茶渍。

“青禾姐,他们说闻着茶香就能找到活路。”小伙计阿福蹲下身要解镣铐,铁锈混着脓血粘在脚踝上,像条盘曲的死蛇。沈青禾递过浸了茶树精油的布巾,指尖触到汉子们掌心的老茧时,忽然听见梁柱上“嗡”地一声轻响——昨日新刻的“善”字符文亮了亮,万千金箔般的光点正从劳工们的瞳孔里飘起,顺着蒸腾的茶气往房梁汇聚。

这是第七日。自布施茶栈改悬木匾,每日卯时初刻便有劳工扶老携幼而来,竹篓里的驱瘴茶从滚烫喝到温凉,火塘里的炭火烧红又烧暗,唯有梁上的光网愈发璀璨。陆观海说那是“众生善念织就的茧”,昨日他以指尖血融于茶汤,竟见每个饮者眉心跳出细小的金蝶,振翅时抖落的鳞粉聚成光河,顺着海风流向港口。

“大班的船又泊了。”阿福压低声音,往窗外努努嘴。三桅帆船的龙骨撞着防波堤,船头的蛟龙雕像张开红宝石眼睛,将海面染成血色。沈青禾看见甲板上立着个戴高顶礼帽的男人,金发在雾中泛着青灰,正是那日在市集擦肩而过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大班——威廉·范·德·海登。

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晶坠子,那日触碰时感受到的阴寒仍在腕间萦绕。此刻大班正用雕花手杖敲着码头木板,每一步都惊起几只黑羽海鸟,鸟翼掠过之处,晨雾竟凝成细小的毒珠,啪嗒落在青石板上,将昨日劳工们留下的血脚印腐蚀出焦黑的洞。

“今日煮双份定心茶。”沈青禾转身吩咐,却见陆观海不知何时站在茶灶旁,往沸水中撒入晒干的思乡草。这种生在福建丘陵的草本植物,是他前日冒雨在沼泽里寻来的,叶片遇水便舒展成故乡云纹,“把往生咒刻在茶勺上,待茶汤三沸时,让每个饮者都看见故乡的月亮。”

茶栈内渐渐聚满了人。当第一碗茶汤递到戴镣汉子手中,他忽然盯着碗中倒影怔住——水面上晃着的不是南洋的椰树,而是福建老家的马头墙,檐角铜铃随风轻响,竟让他喉头滚出压抑多年的呜咽。沈青禾看着他浑浊的泪滴入茶汤,竟见金蝶从泪水中振翅而起,翅膀上分明映着母亲在灶台前煮茶的模样。

“是往生咒引动了记忆。”陆观海站在她身后,声音轻得像茶香,“每个离乡人的心头都住着座坟,埋着回不去的故土。如今茶汤做引,让他们在梦里给亲人上炷香,这牵挂便成了拴住善念的线。”他望向梁上,光网中不知何时多出许多细碎的银线,细看竟是无数微缩的故乡图景:有人在茶山上采茶,有人在渡口盼归,有人在灶前温酒。

码头方向突然传来皮鞭抽打的脆响。威廉大班带着几个持械的护卫闯入茶栈,皮靴碾过洒在地上的茶叶,雕花手杖直指火塘:“东印度公司的财产,岂容贱民偷喝?”他开口时,喉间溢出的竟是闽南话,带着百年前漳州腔的生硬,“沈小姐可知,这些契约奴的血,早该喂了南洋的毒蛟?”

沈青禾指尖掐进掌心,却见陆观海抬手虚按,沸滚的茶釜突然腾起巨浪般的水汽。水汽中浮现出无数金蝶,翅膀上的符文连成咒墙,将威廉大班逼退半步。劳工们手中的茶碗同时发烫,碗底的朱砂咒文亮如星火,那些被皮鞭抽打的伤口竟渗出金光,将血迹染成淡金色的花。

“您看这满屋子的光,”陆观海微笑着从袖中取出半片鳞甲,在水汽中竟映出威廉大班腕间的青鳞,“百年前您断尾逃生,借南洋茶商精血苟活,如今又占了洋人的皮,可还记得东海龙宫的晨钟?”他指尖划过鳞甲,咒文如活物般游走,“当年斩您的剑穗,如今成了这些劳工手中的茶勺;当年您吸干的茶商血,如今都化作了救人的茶汤。”

威廉大班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,金发下浮出青黑色鳞片,瞳孔缩成竖线。他挥动手杖,码头方向传来巨响——不知何时,海面翻涌着墨色瘴气,无数青鳞手臂从水中伸出,指甲缝里嵌着陈年茶渍,正是当年被他吸干精血的南洋茶商冤魂。

“别怕,喝光茶汤。”沈青禾抓起茶勺,将定心茶分发给惊惶的劳工,“你们掌心的温度,比任何妖法都烫。”她看见方才流泪的汉子握紧茶碗,碗中倒映的故乡图景突然化作实体,母亲的手穿过雾气,轻轻覆在他流血的脚踝上,铁镣竟如黄油般融化。

陆观海趁机将鳞甲按在火塘中,咒文与茶香共鸣,整座茶栈突然升起金色光茧。光茧之外,瘴气凝成的恶魂发出尖啸,却在触碰到光壁时化作点点荧光,飘向梁上的光网——那是被净化的冤魂,正与善念融为一体。威廉大班的身影在光茧中扭曲,鳞片剥落处露出底下苍白的洋人躯体,胸腔里却嵌着半颗青黑色妖丹,正疯狂吸收着码头方向涌来的怨气。

“青禾,把思乡草灰撒在光茧上。”陆观海突然低喝,“让每个劳工都对着光茧喊出故乡的地名!”沈青禾会意,抓起草灰抛向空中,无数细小的银蝶从草灰中飞起。劳工们先是一愣,继而有人颤抖着喊出“晋江”“泉州”“安溪”,每一声都让光茧亮起新的纹路,那是故乡山川在南洋的投影。

最震撼的时刻来临了。当第一百零八个地名落下,光茧顶端突然裂开缝隙,万千金蝶簇拥着一轮虚幻的圆月升起,月光所及之处,瘴气如残雪消融,海面露出清晨的湛蓝。威廉大班发出最后一声怒吼,妖丹应声而碎,化作黑血渗入码头木板——木板上却开出细小的茶树芽,嫩芽顶端凝着金露,正是众生善念的结晶。

茶栈内静得能听见露珠滚落。不知谁先跪下,对着光茧中的圆月磕头,接着所有人都匍匐在地,手中的空碗叩在青石板上,发出细碎的清响。沈青禾望着梁上的光网,此刻已化作璀璨的星河,每颗星子都是某个劳工眼中的希望,而光茧的裂缝里,正有晨光如金雨般洒落,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极了故乡田埂上等待收割的稻穗。

“善念织就的茧,终会孵出破瘴的蝶。”陆观海轻声说,指尖抚过茶栈梁柱上新生的木纹——那是方才光茧具象化的痕迹,每一道纹理都刻着某个劳工的故乡,“明日起,让阿福在茶罐上多刻些渔港和茶山,南洋的风,终会把这些思念吹回中国海。”

沈青禾点头,茶晶坠子不知何时变得温热,仿佛握着整座南洋的晨光。她望向门外,被妖丹黑血侵蚀的木板上,茶树嫩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,很快便抽出枝条,开出血色的茶花——那是用恶蛟精血浇灌的善之花,从此将在南洋的土地上扎根,用芬芳对抗所有的腥风血雨。

而在更远处的海面,退去的瘴气中浮出一具洋人躯体,金发间混着几片青鳞,随波逐流。但没有人注意到,他胸前的怀表盖内侧,刻着半幅模糊的水墨画——那是百年前,某个被吸干精血的南洋茶商,临终前画下的故乡茶田,如今终于随着善念的洪流,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。

这一日,南洋的华人劳工们学会了用茶汤做梦。他们梦见故乡的云,梦见母亲的手,梦见灶台上永远温热的茶罐。而这些梦,终将化作比毒龙更强大的力量,在这片被奴役的土地上,织就一张让所有异乡人都能安眠的光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