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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月的最后一场暴雨过后,圆明园的荷塘开始凋零。残破的荷叶耷拉在水面上,像被揉皱的宣纸,偶有几枝枯梗倔强地立着,在凉风中瑟瑟发抖。
内务府早早就开始准备回銮事宜。太监们抬着樟木箱在九曲回廊间穿梭,脚步声惊起了栖息在假山后的白鹭。
九州清晏殿前的丹墀上,几个小宫女正踮着脚拆卸茜纱窗帷,金钩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,惊动了檐角铜铃下的蜘蛛,慌忙拖着银丝躲进斗拱深处。
园内一时之间人影攒动。
剪秋捧着烫金礼单进来时,殿内已经点起了檀香。鎏金珐琅烛台上,三寸来高的红烛淌着泪,将宜修绣着缠枝莲纹的衣袖染成暖橘色。
她正就着灯光看《静心咒》,羊脂玉般的指尖停在“观自在”三个字上,宣纸边缘显出几道细微的折痕。
“娘娘,各宫要带回紫禁城的物件都清点好了。”剪秋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打盹的铜漏,一滴水珠“嗒”地坠入承露盘中。
宜修“嗯”了一声,指尖在泛黄的经卷上轻轻摩挲,烛火在她眉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。
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,珠帘微动,胤禛的身影已至近前。他身上的龙涎香混着早秋的凉意,衣袖带起一阵细微的风,烛火随之轻晃。
他垂眸看了眼她手中的经卷,伸手轻轻抽走,合上搁在一旁的紫檀案几上。
“今日早点休息吧。”他的声音低沉;“明日寅时就要出发。”
胤禛见她仍坐着不动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。他伸手拢了拢她肩上滑落的藕荷色披帛,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颈侧,却只触到一片微凉的肌肤。
“夜里风硬,仔细着凉。”他声音放柔了些,目光落在她发间微微摇晃的珍珠步摇上,“你近日总睡不安稳,明日车马劳顿,更该早些安置。”
她抬眸看他,眼底平静无波,却终究还是顺着他的力道缓缓起身,衣袖垂落时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。
“剪秋,”胤禛侧首吩咐,目光却仍落在宜修身上,“伺候你家娘娘洗漱。”
剪秋连忙应声,快步上前扶住宜修的手臂,走向洗漱室的方向。
第二天寅时,东方天际才泛起蟹壳青,圆明园的殿宇轮廓还浸在朦胧晓色中。
圆明园各处已点起了灯笼,昏黄的光晕在晨雾中晕染开来,像洇湿的宣纸。
内务府的太监们提着风灯,在甬道两侧垂首而立,灯影幢幢间,只听得见衣料摩挲的窸窣声。
车驾早已在九州清晏外候着,青缎帷轿上凝着夜露,在灯笼映照下泛着细碎的银光。
侍卫们牵着马肃立在侧,马匹的鼻息在寒凉的空气里呵出白雾,铁蹄偶尔轻叩石板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宜修扶着剪秋的手走出殿门时,晨风裹着荷塘残存的湿气拂面而来。
她只着了件月白缎绣兰草的夹袍,领口袖缘镶着银线暗纹,在朦胧光线下若隐若现。
胤禛在御辇旁回首,见她衣衫单薄,眉头微动:“虽说是早秋,晨露最易伤人。”
“刚从暑热里出来,倒觉着这般清爽正好。”宜修觉得刚刚好。
回銮的车队启程——
御驾内,沉香木雕花的车壁间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。
胤禛端坐在明黄锦垫上,手中握着一卷奏折,朱笔悬而未落。
宜修坐在右侧,指尖轻抚着窗棂上镂空的缠枝纹,目光透过轻纱望向窗外流动的景致。
车轮碾过官道的声响规律而沉闷,偶尔遇到不平处,车身轻晃,宜修鬓边的珠钗便跟着微微颤动。胤禛抬眼,见她神色沉静如常,却始终不曾回头,手中的朱笔在奏折上洇开一点红痕。
车窗外,晨光渐盛,一缕金线般的阳光透过纱帘斜斜地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。胤禛忽然伸手,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,指尖擦过她的耳廓,触到一片微凉。
“你总是这般怕冷。”他低声道,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,“明明让人备了披风,却偏不肯穿。”
宜修垂下眼睫,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:“臣妾只是觉得,秋日的风,吹一吹也好。”
御驾转过一道弯,惊起路旁的雀鸟。胤禛望着她侧脸被阳光勾勒出的柔和轮廓,“小宜。”他唤她,声音轻得几乎被车轮声淹没。
她终于转过脸来,目光平静地望向他:“怎么了?”
胤禛沉默片刻,终是摇了摇头:“无事。”
车厢内重归寂静,只有车辕上的铜铃随着颠簸轻轻作响,像是叹息,又像是未尽的言语。
御驾缓缓驶入午门时,夕阳正斜斜地映在朱红的宫墙上,将琉璃瓦染成血色。
宜修微微掀起轿帘,熟悉的飞檐斗拱在暮色中沉默矗立,与圆明园疏朗的山水相比,这里的殿宇层层叠叠,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。
“娘娘,到了。”剪秋轻声提醒。胤禛已经在乾清宫时下了御驾,让人把宜修送回坤宁宫。
宜修收回目光,扶着她的手缓步下轿。
后宫的嫔妃们则是在前朝的位置就下了车辇,等着自己宫里的轿辇。
华贵妃扶着颂芝的手,抬头望了望狭长的天空,忽然嗤笑一声:“在园子里时嫌蝉鸣吵得慌,如今倒觉得太过安静了。”她甩了甩绢子,珊瑚珠子在腕间哗啦作响,“这四方的天,看着就憋闷。”
安陵容跟在最后,悄悄揉了揉酸痛的腰。她望着眼前熟悉的宫道,恍惚间觉得紫禁城的空气真的变得稀薄起来。
从圆明园回到紫禁城,不过一日光景,却仿佛从云端跌入樊笼,她们必须从自由散漫步调恢复到规矩体面上来。
更深露重,紫禁城的夜色比圆明园更沉几分。那沉不是墨色深浅,而是宫墙太高,连月光都要一层层筛过檐角脊兽才能漏下来。
各宫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,像被无形的手掐灭的萤火,却仍有人对着雕花木床辗转难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