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洞房中一室氤氲，红烛已经燃烧过半，铺天盖地的大红中，新娘独自静坐，一声不吭，她是御史中丞韦珣瑜的女儿，大家闺秀，行为举止也配得上她的身份，如此大好良辰，她静待郎归，坐姿始终端庄稳重，郎君久久不至，也未呈现一丝躁动。
凤鸾紊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新房里的宁静，重重推门而入，伴随着一股酒气袭来，顶着喜帕的新娘微微侧头，知道她的夫君终于舍得来了。
然后就听到了他向这边走来的脚步声，依旧凌乱无章，他好像是喝醉了，新娘唇角勾起一弯微笑，等待着与她夫君的第一次谋面。记得一年前在画眉的生辰宴上，她有幸见过他一次，只是远远瞧着，整个人就显得那样的玉树临风、风流蕴藉，若是走近了看，还不更加令她心动吗？
然而，喜帕迟迟未被挑起，她一直镇定的心中竟生出一丝慌乱，他为何不挑她的帕子？
新房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，谁都没有说一句话，原来凤鸾就一直坐在她对面的桌子旁，正静静地看她，多么希望不是她，而是曼妃嫣。
心中涌起一股酸涩，眼圈红了，双手痛苦地握紧成拳，眼角流下泪来。
原来跟自己不喜爱的女子成婚，竟是这样的难受，想到他心爱的女子就要陪王伴驾去了，从此见了她后还得叫她一声“娘娘”，就感到无比的痛苦。
他不能再随心所欲地与她见面，而是要经过他父皇的同意，或许在某些重大的节日才能够见到她，想到这身不由己的隔阂，就感到深深的无力。
新娘的身影一直投在他的眼瞳中，身形丰满雍容，安静得几乎听不到呼吸声。他站起身，微微感到一些眩晕，他到底是不胜酒力的，立定片时，睁开眼，缓步向新娘走来，伸手掀开了她的喜帕。
红烛摇曳，暖玉生香，墙上的《芙蓉春睡图》在袅袅轻烟中显得变幻莫测、飘摇不定，烛光将新娘的脸照得明艳动人。
皇上说什么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，为他选的这个新娘，不仅家世背景很硬，就连相貌也算这京城中一等一的，虽然比起曼妃嫣还是稍显逊色，但也算得上是倾城又倾国了。
但他心里却没有开心的感觉，眼前的这个女人对于他来说还是太陌生了，无论是她的性情、修养、学问，他都一无所知，今天他们可以算是初次见面，却生拉硬扯在一起，成为并肩走向余生的伴侣。
凤鸾觉得可悲又可笑，他对她并无爱恋之情、相好之意，叫他如何跟她愉悦地相处？
韦菀珺见丈夫这样直勾勾看着自己，着实有些讶异，但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慌，而是莞尔一笑，娇生两靥，笑道：“夫君觉得我与曼相国的女儿长得有几分相同？”
凤鸾愕然，看她的眼中迷茫退散，呈现惊讶之色，没想到她会这么问。
她在一年前就爱上了他，所以刻意留意他的消息，自然他深爱曼相国女儿的事她也就了如指掌，只不过幸运之神对她很是眷顾，情敌命途多舛，而这幸运就意外砸在了她的身上，没有费尽半点心力，心爱的男人就落入了自己的手中。
难道上天已经知道她深爱六皇子，因感念她一片赤诚，才暗中做出了这样的安排？
见自己的夫君呆怔不语，她轻轻一笑站起身，随手摘下头上的喜帕丢在婚榻上，缓步走到桌旁坐下，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，莞尔：“如果你心情不好，可以不用特地来陪我，我自己一个人也能睡得着。”
凤鸾目光一直跟随着她，闻言愣住了，这个女人好像跟别人有点不同。
韦菀珺回眸一笑，道：“我很早前就听说你喜欢曼相国的女儿了，不过她现在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，你还真是可怜，心爱的女人居然被自己的父皇抢了。”说完，回头又倒了一杯茶。
凤鸾心中微有怒意，举步走到她跟前，站定片刻，坐下身来，从她手中抢过茶壶和茶杯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，看她道：“你调查过我？”
韦菀珺微笑，道：“我调查你？你是堂堂的六皇子殿下，但凡有个一举一动，还不是立刻传遍整个京城？你若是稍微行错一步路，自然是闹得满城风雨，人尽皆知的，用得着我调查么？”
凤鸾苦笑：“原来如此。”
他把眼瞧向她，只见一双云波目中流光溢彩，白皙的肌肤上春花泛滥，真个是美丽非凡，她回望着自己，朱唇轻启：“皇上新册封的四妃，曾是自己儿子青梅竹马的玩伴儿，这会引起怎样的风波和议论，想想也是清楚的。”
凤鸾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冷静，沉声：“你嫁给我不会就是专来揭我伤疤的吧？”
韦菀珺双臂放在桌子上，转头对上他的眸子，认真道：“从今以后，你就是我的夫君了，传闻中你过去深爱一个女人，我自然要从你口中打探一下这事是真是假吧？”
凤鸾冷冷一笑，道：“真的又如何？假的又如何？”
韦菀珺望向窗外，道：“若是真的呢，我当然要去会会这位美人了，看看我自己比她差在了哪里；若是假的呢，我当然就高高兴兴做你的六皇子妃，安安心心相夫教子。”
凤鸾叹气一声，冷笑道：“恐怕你要失望了，这桩婚姻根本不是我的愿望，是我父皇强加给我的，他之前已经答应将她许配给我，谁知却突然将之据为己有，才又将你许配给我作为弥补，所以我对你根本不可能有爱情！”
韦菀珺镇定地注视着他，笑道：“我们俩才刚认识连一个时辰都不到，你何必这么早就断言？或许她是你过去所爱，但不代表也是你未来所爱。既然你都已经失去了她，何不放下成见与挑剔，敞开心扉再试着接受别人呢？”
凤鸾看她说不出话来，半响才呼了口气道：“我爱了她六年，怎能说忘就忘？我根本做不到！”
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滑稽的洞房花烛夜了，新郎和新娘在谈着新郎过去深爱的人，而不是相拥在一起你侬我侬。
韦菀珺轻笑道：“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，我也想要告诉你，我在一年前就认识你了。自从第一次见到你，我也深深地喜欢上了你。”
凤鸾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，盯着她看了半天，苦笑道：“你在开什么玩笑？”
韦菀珺摇头，道：“我说的都是真的，没有一句是玩笑话。”
或许是这位大家闺秀表现得太镇定了，凤鸾跟她说了几句话，立刻酒醒了大半，忽然闯入他生命中的这位美貌妃子似乎有些不简单，比起纯真可爱的曼妃嫣来说，显得更加有智慧，更经得起风浪。
韦菀珺见凤鸾意兴阑珊的，微笑说道：“夜深了，有什么话还是明天说吧！今晚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，无论怎样都是要装装样子的。如果第二天给别人知道，你大晚上的就从这洞房里逃了出去，那以后我在这府中的日子便没法过了，所以你要配合我。”
凤鸾不解地看她，“配合你？怎么个配合法？”
韦菀珺起身走到他跟前，然后转过身给了他个背影，回头笑道：“这新娘婚服的领子后头有一条细细的丝线，你把它解开了，这样明天有妈妈们来收礼服，我便没有那么尴尬了。”
凤鸾了然，原来是她要做一个假的他们圆过房的景象，以挽回自己的面子，心中竟忽然有些舒畅，轻轻一笑，站起身，动手伸到她的领子后头，先将她的乌发小心地拨到肩前，微微一摸就找到了那根浅淡银白的丝线，然后将之轻轻绷断了。
韦菀珺忽然回身来，凤鸾却是始料未及，两人面向而立，彼此的容颜尽在各自眼中，一个俊俏风流，一个朱明绝艳，真真是一对璧人！
然而看得久了，凤鸾却有一点恍惚，她的容颜在烛光的映衬下，娇俏动人有几分似曼妃嫣，尤其是眉眼间的笑意，像极了她十四岁时的模样。
那一天他们去打雪仗，她险些滑倒，他飞身扑去将她搂入怀中，她的乌发瞬间涨满了他的眼帘，鼻尖飘来她粉颈上的淡淡幽香，近在咫尺就是她含笑的眉眼，那么的天真，那么的可人。
往事触动情怀，他心中竟有些微酸涩，朦胧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，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妃子，一个开朗自信的女人，与曼妃嫣的娇媚柔弱比起来，她显得更加干练聪慧，还有那么一点不好掌控的感觉。
这个女人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妃子，他心里微微一动，竟然张开双臂将她拥入了怀中，下颚轻轻枕在了她肩上，闭眼细闻间于她乌发中的幽香。
怀里抱着的女人，与他心爱的女人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，何不暂时将她当作是她，也好慰藉自己伤心已久的情绪。他的心灵长久地感到疲倦，或许疏远曼妃嫣，寻觅一处温暖的港湾，来抚平心灵上的创痛，也未为不可。
韦菀珺有些惊讶他的举止，聪明的她知道自己只是他疗伤的替代品，但她是那么自信，来者不拒，只要有与心爱的男人培养感情的机会，她就分秒都要珍惜。
她轻轻张开双臂同样拥住了他，将这个疲惫的大男孩小心地呵护着，只要她足够的温情、包容、细心，相信不久的将来他就会回心转意。曼妃嫣已经成了皇上的女人，他从那个女人身上得到的始终将是冰冷的回应，那么她烈火似的怀抱必然为他所留恋。
只要他肯让她这么静静抱着，那么必然还会让她抱第二次、第三次，他们之间的感情就会越来越好。她甜甜地笑了，她的婚姻虽然有一个不好的开始，但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，他们的感情就一定会向好的方向发展。
凤鸾喝了太多的酒，此刻被她抱着似乎是睡着了，韦菀珺稍微推开他的身子，看见他已经沉沉闭上了眸子，安静的面容就像是熟睡中的婴儿，惹人分外怜爱。
她扛着他沉重的身子，困难地将他拖回了婚榻上，为他脱去靴子，然后盖好大红被子，她自己也脱了鞋子跳上榻，在他身边躺了下来，转头静静端详了他好看的侧脸片刻，脸上调皮一笑，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去，怀中有淡淡酒香，甘洌又清甜。
这样她犹觉不足，拉开他的右臂枕在自己的颈下，又将他的右臂微微一弯，让他抱着自己的肩膀，她则将小脸埋入了他的怀中。
他们的洞房花烛之夜，一切都是这么的安祥。
红烛燃烧着，燃尽之后，东天泛起了鱼肚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