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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笑得肩膀直抖,拍他道:“大师,什么时候决意从良呀?”
这话又故意说得暧昧,他果然不自在地低了头,只管着让河灯下了水。再起身时,只目不斜视地目送着全河畔最丑的那两盏灯,喉结微动,说了句没趣的话:“出家人不负如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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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又在河边安静蹲了一会儿,提了句:“天很晚了,承远这时候一个人睡屋里,也许会怕。”我心领神会,从善如流道:“那我们回去吧。”
我自觉也算是个蛮讲道理、不喜生事的人,同他一起的时候,却总被比对得十分小气、娇作。他虽然什么也没说,只安静垂目地站着,我竟然就有了一种被教训的感觉——仿佛有人在一旁掩着嘴偷笑,说,看看别人多么端静,你又如何娇蛮吵闹。
于是我常常没来由地气恼,并非他做了什么,而正是他什么也没做。譬如春光大好的时候,我兀自要玩,他却非要静着学枯燥的文化,于是冒出来几个嘴碎的姑婆——虽然并没有——她们指点道:“一个有出息,一个没出息。”于是平白遭了这份羞辱的我,想的并非去学习他的长处,而是扯他一同下水。
我承认云哉性子好,十分的好。好得让人想去窥探缘由,以至窥探更深处。然而正如优秀的人各处都优秀,他既能很好地外显他的温和,也能将内心的想法深藏得滴水不漏。因而他展现出来的情绪总是顺着你想要的——你希望他生气,他看出来了,便遂你的愿,可心里仍然是一派静水。
因此他每每同我生了脾气,我得意回来,见他没了后文,总有种受骗的燥郁。就如同两个小孩子,没出息的拖有出息的去玩,后者满口应着好,甚至真的一同走了,脑子里却也尽是他那些未做完的题。
我常常希望能撩拨出他真正真实的那些、不知还剩多少的凡人□□。而不是哪怕走在他身边,体温挨着体温,也如同隔着一道无形的障壁。我是那个在被批评不求上进之后,非要拖着好孩子一同不求上进的恶人。
于是这句回程虽然是我提的,但我想着,来时耍了次酒疯,回去时也不能平静,才算一个有始有终。于是我等他迤迤然站起来,忽然冷了脸,无视了他伸来的手,道:“才这一会功夫,你就嫌晚了。对你而言,和我在一起,果然十分煎熬。”
他的手顿在半空,手指向里蜷曲了一下,随后很流畅地收了回去。他审视我一会,温声笑道:“时辰是确实晚了,煎熬也确实没有。反而你这么说,倒显得你认为与我相处的时间逝得太快了,字字是舍不得。”
估计是闲了一晚,又被灯火眩了心神,他竟然一反以往地,将我碰出去的瓷,带些报复地抛了回来。等着看他慌乱的我倒是傻了两秒,盯着他的淡笑时,竟从中看出点作恶的邪气——是轻细的一缕黑烟,伏在普世的、高尚的光里,仿佛莲花台上一颗成了精的灰尘,张开眼睛看我。
然而这只是一瞬时的事情,论皮囊之下的东西,还得是我的心骨更脏一点。于是我很快也笑起来,回敬道:“云师父真是雪亮的眼睛。我是舍不得啊,咱们俩花前月下的,你怎么提一个小孩子扫兴。”
有句话说得不假:横行世道的都是脸皮厚的人。云哉果然没再接我的话,眼中浮起些悔意,无奈地看我。方才显露的那一分恶意却成了我后知后觉、意外得来的甜头。我自然揪着不放,十二分地报应回去——得了点甜处,便要在他脸上开个糖铺,我接着笑:“怎么不说话了?这是默默认同了?”
他慢慢往回路走着,帽沿的穗带时不时让风撩去脸侧,落下两道阴影。他抬手拨开时,像姑娘家含蓄地在拢耳边的碎发,衬上他沉然的脸,便同一尊端静的白玉佛。我愈发移不开眼睛,借着戏弄的理由,流里流气地盯着他看,他终于忍受不住,试图将我引去看别的——他稍微偏了头,示意我看向右前方的一棵榕树,道:“你还想写点什么挂上去吗?”
我看过去,原来是来时我心情低落的源头——那棵挂满了有情人、亲友之间,相互祝福的纸笺的树。那时候人还很多,这会夜深下来,人流冲过,留下点零散的水珠,倒显得树上挂满的纸坠子热闹了起来。
我看他一眼,道:“你不是不愿意写吗?”
他见我并不说不想写,便领我慢慢走过去,道:“不是不愿意……那时候没想到写什么东西。”
虽然这么晚了,树边上竟然还有守着卖纸笺和笔墨的——明明树并不归他所有,却因为小纸片要挂去树上,竟然卖得比平常贵一些。不过无所谓,左右是云哉掏钱。
他取了两张纸,递给我一张。纸片是淡粉色的,但是染得不匀,摸起来也并不精细,笔也是一样水平的做工——我仔细研究着纸笔,是因为我不知道要写什么。
来时我因为这个闹脾气,也不是因为我多想写什么,而是我想让云哉为我写点什么。可他竟然没有,我才觉得失落;现在他提起笔,竟然很快地写了几个字,倒显得愣愣看着空纸片的我不近人情了。
我将头凑过去:“写的什么,是给我的吗?”
他十分礼貌、坚决地将我挡回去,却肯定道:“是。”
我愈发好奇,目光黏在在手上,又一路随着他挂去树上,蹦起来看,他却故意挂得很高,又藏在别人的纸片后面。我见无望一窥,撅起嘴,心想还不如不来了,却忽然想到写什么了——低头握着笔,忿忿写到:云哉和尚是狗。递到他手上时,他看了一眼,失笑着替我挂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