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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眼间已经步入了六月，陈渊江蒸腾起来的暑气飘散在嘉城上空，压抑沉闷。
天还没亮狄少云就醒了，他绕开正在酣睡的同袍，走出军帐，爬上营寨的哨塔往南边张望。视线越过城墙，除了能看见一望无际的绿野平原以外，什么都没有了。
“还在等你的鹰？”轮岗的兵士问他，“那只白色的海东青，很久没来过了。”
“是啊，”狄少云说，“我想再等等。”
说来奇怪，自打五月陈容把翡翠坠子捎给他以后，便再也没有同狄少云有过私密的书信来往。狄少雯那边倒是经常收到陈容的手信，不过大多只谈军务，偶尔聊聊家事罢了。
流金做回了它斥候的老本行，每天在陈渊江上飞好几个来回。不过它每天都晚归，非要往南边绕上一圈儿，才肯回营。
它想素银，狄少云想陈容，想得心肝儿疼。
“翟统领的案子算是破了，阿容在阜京终于没白忙活。”一日晚饭时，狄少雯特意把弟弟叫到身边，说，“孙氏粮仓的那个老板本名叫什么哦对苏十有，他二伯是户部的老尚书苏柏钦。这老苏头的幺子是个输光了棺材本的赌鬼，讨债的天天围着他家闹事儿。”
“所以呢，”狄少云接过大姐的话，“苏尚书晚节不保，为了贴补家用，想出倒卖陈化粮这么个馊主意？”
狄少雯点头，给弟弟夹了一筷子菜，又说：“是这个理儿。翟统领觉得吃陈化粮死不了人，但吃不上饭一定会饿死人，所以他明知苏家的买卖不合规矩，还是决定冒险给麾骑营挣一口粮食吃。”
“那就不对了，这口粮食是麾骑营白捡来的冤孽，怎么能叫挣的。”狄少云说，“苏尚书做粮食买卖，是为了捞钱的。可翟统领从孙氏粮仓收一千二百石陈化粮的时候，可是一个子儿没花啊。”
“朝廷每年都要清理掉粮仓里积压的陈化粮，不单单只有今年。”狄少雯解释道，“苏尚书的买卖已经干了有些日子，他在全国许多地方都开了孙氏粮仓这样的空壳商铺倒腾粮食，没少挣钱，把儿子的债还清了还不肯收手。年初先帝病重，眼看新君就要登基，新官上任三把火，老家伙估计闻风而动，打算把阜京城里的买卖关掉。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合适的买家处理清仓货，这才让老翟捡了便宜。”
“上次大哥给我写信，说他发现了一封自白书，可查清上面写的什么？”
狄少雯摇头，“啥也没有，纸都烂透了。阿容抓着仅剩下的几行字想接着查，但陛下不让。说是苏尚书羞愧难当，伏法后发起疯病，人已经死在狱中了，再没有彻查的必要。”
人心不足蛇吞象，世事到头螳捕蝉。狄少云“哦”了一声，说：“大哥应该回迁州了吧，我能去看他么。”
狄少雯犹豫了片刻，还是说：“不能，阿容病了。上个月他和陛下大吵了一架，又被送进槛戒寺待了一阵子。回家后再也熬不住，发了几日的高烧，差点把命丢掉。”
陈容康复得很慢，他不想让狄少云操心，所以一直没敢直接写信，只是趁报备军务的时候和大姐闲聊几句。狄少云一听便急了，红着眼圈质问大姐，“这么大的事儿，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。”
说罢他起身往军帐外走，被狄少雯一嗓子喝住，“赶紧给我坐下，急有什么用，难不成你还要插上翅膀飞回阜京去。都是骨肉兄弟，你心疼他，难道我不心疼？”
狄少云第一次对大姐的训话无动于衷，他伸手扯开帐帘，回头说：“我要回阜京，我要带他走。段桢那狗皇帝欺人太甚，非要把他逼死才会善罢甘休。”
“坐下，我不想说第三遍。”狄少雯抽出腰间的长鞭，往地上啪地一甩，“小子皮痒了，欠打不是。”
帐外守着的岑雁听见吵闹声，欲进来一探究竟。只见狄少云长刀出鞘，对前来劝架的众人怒目而视，“谁敢拦我！”
“胡闹！你回去能做什么，要造/反吗？”狄少雯也是个泼辣货，抬手在弟弟脸上抽了个耳光，怒道，“我也是嘴贱，非忍不住告诉你阿容生病的事儿，亏他一片苦心，让我瞒着你。”
脸颊火燎般刺痛，左耳轰鸣声一片。狄少云死死攥着大姐的手，哭着问道：“为什么要瞒着我！”
他的眼泪一落，哭得抽抽噎噎，活像只淋了大雨的零丁猫崽儿。
狄少雯的心顿时软了下来，可她还是咬了咬牙，冷着脸说：“你若还在阜京，就算直接冲到福宁殿把段桢往死里打一顿，我也管不着。可你也不想想如今自己在哪儿，城墙外面每天都有乌桓人的战船经过，营里人人都枕戈待旦，睡觉时连甲都不敢卸，随时做好了拼杀赴死的准备，容不得你撒泼犯浑。你倒好，发什么疯，敢对同袍举刀，我恨不得一鞭子抽死你。你已经来嘉城一个月了，早就不是养尊处优的少爷，赶紧收起你的肠子里的那点儿婆婆妈妈仅此一次，以后再让我碰见，绝不饶你。”
一顿晚饭闹得不欢而散，狄少雯罚弟弟在校场上跪着。眼看到了后半夜，她心疼得睡不着觉，使唤岑雁去送了趟跌打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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