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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来，洛雪一直在做着一个同样的梦。
在梦里，她的故国仍旧是草长莺飞的四月天，她在一个明媚的下午醒来，推开轩窗，清风拂面，光影斑驳，几片桃花悠悠地落在了窗台上。她惊诧于这一世界的姹紫嫣红，穿过门庭走了出去。
她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，耳边尽是商贾们喧闹的叫卖声。她经过一座学堂，鹤发银须的老先生正握着书卷慢慢地踱着步子，困倦的学童盘坐在书桌前，稀稀落落地吟诵着“子在川上曰，逝者如斯夫”。她沿着洛水溯流而上，年轻姑娘的长蒿划破水面，清脆的笑声洒满了河畔。她走过宫门，看见她的兄长正在朝堂上与贤士们论辩国事，他依然是那般儒雅清冷的模样，见她来了，远远地对她一笑。她朝兄长招了招手，疾步向殿堂走去。
然而就在这时，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马蹄声。她回头望去，只见那气势如虹的金戈铁马在尘嚣中越过天堑，践踏着她的山河奔袭而来。她惶恐地转身逃走，却发现方才栩栩如生的一切全都消失了，市肆学堂、春水苑囿、城池宫殿竟都变成了一片废墟。她茫然四顾，满目荒凉。
顷刻间狂风大作，电闪雷鸣，天空中乌云密布，大雨瓢泼而至。她惊慌失措地在空旷的大地上奔逃着，大声地呼喊着她的父母、兄长和姐妹，然而谁都没有回应她，耳畔只剩下轰鸣的雷声、噪杂的雨声和军队的厮杀声。她绝望地站在雨中，寒冷如利刃般穿透骨髓。
忽然，母亲不知从何处跑了过来，一把抱起她来，将她裹进一块红绸布，丢进了案几之下的一只箱子里。她透过箱子的缝隙，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朝母亲走了过来。他未骑战马，也未着铠甲，她以为是父亲来了，刚要开口呼喊，却看见母亲在他面前倒了下去。身负重伤的父兄闻声赶来，也被那人刺死在剑下。
她浑身僵硬地缩在箱子里，直直地望进父母死水般的眼睛里，一时间仿佛天崩地裂，连血液都凝滞了。直到那人转过身来，慢慢地向她走来，山呼海啸般的仇恨和惊恐才在她的血液里猛然惊醒。她推开箱子，奔逃而去，然而只跑了几步，她就觉得头晕目眩，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地上。那人似乎向她走了过来，她艰难地抬头去看，想要看清那个人的样子，视线却不知为何模糊了起来，眼皮也变得沉重不已。然后，那人蹲下身来，抬手蒙上她的眼睛，她登时坠入一个深沉的梦里。在梦中，她一直下沉，下沉，身后是永远都探不到底的万丈深渊。
她眼睛里带着泪，心中再度被仇恨和黑暗占据。你到底是谁？为何要杀我至亲，却唯独留我性命？明明是那么暴戾的杀戮者，为何你眼中会流露出悲悯哀伤的神情？
……
“四姑娘，四姑娘。”
洛雪在那个深沉的梦里听到有人呼唤自己，不禁有些恍惚。透过朦胧的视线，她依稀看见一个烟眉细目的年轻女子拿着绢帕擦拭她的眼底，她这才反应过来，自己方才定然是在马车里睡过去了。
“可不是又做噩梦了吧？”和烟蹙了蹙眉，“十年都不曾回老家了，这次又回去做什么？徒增些伤感。”
洛雪没有做声，伸手拢开窗帷，看着窗外渐起的暮色，说道：“前几日落英在老家那边采了些桃花，说要带给姐姐，那花还没有凋谢吧？”
和烟惊道：“怎么还采桃花了？那些桃花长在死人堆里，晦气的很，快些扔了吧！落英那丫头也真是多事。过几日见了沐雨夫人，也不要再提这回事了，免得夫人伤神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洛雪放下窗帷，说，“天有些迟了，叫小厮去前面找家客栈，我们暂且住下吧。”
“哎。”和烟应了一声就掀开帘帷出去了。
过了前面的镇子就是月国的边境了吧，洛雪一边想着，又靠在软塌上，阖上了沉重的眼睛。
姐姐，即便是过去了十年，那个夜晚对我来说也还是像昨天一样清晰，而你在另一个国度，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生活着？前几日，我终于看到了，在我们的故土上，那桃花，那荼蘼仍旧像十年前一样怒放着，然而，在那里生活的却已经不是我们的人民了。晟钰和他的国家就在那里，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