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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姐,时间有限,您就别埋怨庭芳啦。家里大概有二百万的存款,以及洛水花园的一套房子,都由您来处置。火化之后,把我安葬在苏家的老坟地里。
明信,你平时别和人红脸闹矛盾,钱是挣不完的,够吃就行。大姐离家远,清明节和爹娘忌日你勤快一点,把坟地打理干净。
大姐,如果以后见了庭芳,您就当看在我和您侄女的份上,别摆脸子,家和万事兴嘛……”苏见信絮絮叨叨说了很久。
说到最后,苏见信把刚写的一幅字交给大姐苏明霞——谦虚谨慎,耕读传家。
弟弟肯定不会明白苏见信的意思,但姐姐苏见霞肯定能够明白,苏见信的担忧和祝福。
莫志平期间进来了好几次,最终没有开口催促。
前几天洛水区的书记和区长一起请莫志平吃饭,席间啥也没说,但莫志平很清楚,必须尽可能的关照苏见信,要不然,就把洛水区的一二把手全都得罪了。
司法厅的领导也专门跟莫志平交代过:高度警惕,注意细节,在不违背原则的基础上,不要为难苏见信。
会见结束,苏家姐弟抹着眼泪离开了监狱,苏见信反而显得轻松下来,阴郁了多天的脸上,浮现出释然的微笑。
案情一目了然,加上迫切需要安抚舆论,最高人民法院很快完成了死刑的复核。
“苏市长,您好,明天是执行的日子,这是小餐厅特意为您准备的晚餐,都是陈州风味,考虑到您有三高,准备的是红酒,软化血管,还有助于睡眠。”
苏见信差点笑出来,明天就要死了,软化血管有个毛用?
还有助于睡眠!呵呵,如果六道轮回是虚构的,迎接自己的将会是永恒的沉寂,能睡到时间的尽头。
“莫狱长,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,红酒免了,给我拿一瓶陈州大曲,要高度的。”
“好的!来人,出去买一瓶陈州大曲送过来。苏市长,那您慢用,有事叫我。”
苏见信点点头:“莫狱长放心,我苏见信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,不会让你难做的,放心吧。过了明天,莫狱长,你也能松口气啦。”
莫志平走后,苏见信往嘴里塞了一把花生米,嚼得差不多的时候,二两白酒一饮而尽:嗬,真是痛快,好多年没这么喝过啦!
地位越高,平时宴会时候的规矩越多,某些时候,酒席比工作还令人难以忍受。还是现在好,可以不必顾及什么形象,大口喝酒,顺手把花生米的皮扔在地上。
凡是有利有弊,每年苏见信去检查身体,人民医院的院长亲自陪同,被院长点到的医生两眼冒光,带着仪器和经验,像是在汇报表演,唯恐服务出现一丁点差错。
这些服务,普通老百姓肯定享受不到。
人类世界,多么像是一副阴阳八卦图啊!
苏见信突然觉得,别自己看身居高位,曾经权倾一方,但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,依然停留在表面,根本就没有触及到本质。
明天就要说再见了,想那么多干嘛!
吃完最后一顿晚餐,重新戴上手铐和脚镣,回到了监区之内。
躺在床上,苏见信开始胡思乱想——听说明天是药物注射,药物注射疼吗?不知道,注射过的人都去了另外一个世界,没法回答这个问题。
至于那些研发这个药物的人,他们说的不可信,他们的目的是用药物替代子弹,带走死刑犯的生命,震慑大多数人。
瞬间就结束了,认罪伏法而已,疼不疼的有什么关系呢?
苏见信顺着钢筋的空隙,望着外面比海洋还要浩瀚的夜空,竟然一整晚都没有睡觉。
天亮了,嘈杂的声响从各个角落里传了出来。
狱警解开苏见信的手铐和脚镣,等苏见信换上新衣服后,又再次给他戴上。
“食堂照例准备了稀粥和鸡蛋,你要吃吗?”其中一个狱警问道。
“不用了,谢谢,劳烦诸位了。”
走出监区后,市法院的有关人员已经到了。
验明正身,本人签字之后,众人带着苏见信来到注射室。
看起来跟医务室没什么两样,苏见信敏感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,心中顿时涌出了异样的情绪——有释然解脱,有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,还有莫名的兴奋。
这种兴奋的感觉宛若爱情的顶点,让苏见信想起了大学时读到的一本书,那本书的作者声称,性与死亡原本就是一对孪生姐妹。
躺在床上,固定四肢,然后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过来蒙上了苏见信的眼睛,那是一种加厚加大的眼罩,让苏见信提前进入了黑暗。
“等一下,我想上个卫生间。”苏见信猛然想起,人在死亡的瞬间,括约肌会失控,如果拉一裤子,那会是一件极其尴尬的事情。
“苏见信,你不要这么紧张,很快的,不疼,一会儿就结束了。”那个女人轻声安抚道,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苏见信的手臂。
感觉棉签沾着液体擦过手臂,凉凉的,让苏见信禁不住打了个冷颤,心脏急剧地跳了起来。
太快了,像一辆失控的车辆,在向着一条无限长的隧道冲去。
“不好意思,我真的忍不住了,让我去一趟卫生间,好吗?”苏见信自己也不知道是恐惧,还是怕丢丑,或者两者兼有。声音里竟然出现一丝哀求的腔调。
“好啊,稍微等一下,我消完毒,就让人带你去卫生间。嗯,你还是太紧张了,小时候打过防疫针吧,其实和防疫针的感觉有点类似,对了,你是哪里人……”
苏见信刚想回答,感觉手臂被一只大蚊子叮了一下,然后一阵电流般的痒疼感传遍全身。
还没等苏见信喊疼,痒疼感变成了一种懒洋洋的舒适感,宛若整个人躺在高空的云朵之上,轻盈而自在,连与人分享的欲望都不见了。
时间消失了,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许是几十秒钟,也许是几个世纪,一阵风吹来,云朵慢慢散开,躺在上面的人向下急速坠落。
这种坠落没有让人感到恐惧,反而生出一种被藤蔓缠绕,却无力反抗的绝望的甜。
唉,就这样过完了一生,真是不甘心啊,起码让我亲自问问,自己的妻女,还有自己最好的朋友,为何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断头台呢?
不甘心啊!
不甘心又能如何呢!
唉!
负责注射的女人回头看了一眼尸体,然后伸手使劲搓了一下耳朵,刚才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,真是邪了门了。
说是幻觉吧,可那声叹息是那么清晰。
但她非常清楚,自己刚才检查过,苏见信瞳孔放大,心跳停止,怎么可能发出叹息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