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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眼睛里带着忧虑，不是给净初的，是给我的。我冲他微笑，在他身边坐下，捧起茶杯。
我托人给他送去了几封信，也不知道他收到没有。
我说：“我不走！”
“什么叫我这德行？”
“这一事闹得太大，黑帝光纪不肯饶恕净初，小事化大，竟然将她削去仙籍，打下凡尘，去受那轮回之苦……而当初帮着净初闯刑堂的雨神玄冥，亦被一同打入凡尘……他们，本是一对恋人，却被光纪诅咒，终其一生，生不能相养以共居，殁不得抚汝以尽哀，敛不凭其棺，窆不临其穴……”
我转过头去。摇曳火光下舜华鲜红的衣服仿佛一片燃烧的火云，耀眼，刺目，张狂，与他温柔深远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舜华冷笑：“那你觉得像你们皇帝那样把大好江山弄得乌烟瘴气，就很有意思？”
我一听，立刻来了兴致：“我们这就下山玩完吧！正月里有庙会，我好久没有吃糖葫芦了。”
舜华瞪着我，“你问这个做什么？”
“娘，”我说，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空旷山林，与世隔绝。我的家人，我爱且爱我的人，都已经不在我的身边。我空有一身法术和伤痕，却怎么都寻不到下一个该走的方向。爱已不能爱，恨却下不了心，教我该怎么办？
我们一家就这样留在了长安。
娘的病，在开春的时候好转了一些，终于可以下床了。那是我们所经历过的最漫长的冬季。爹整个人苍老憔悴了十岁有余。
我和舜华都喜欢吃鸡。而作为一只千年道行的老狐狸，舜华在鸡的烹饪上，有其自创的秘方。他又非常小气地不肯传授于我，于是我只得次次守在厨房门口，闻着里面飘出来的异香，催促他快点端出来。
怀里的狐狸抖了一下。
老狐狸冷冷白了我一眼，甩开我的手，转身就走。
“那你这狐王做得岂不是很没意思？”
那个时候，觉得是那么快乐。
我摊手：“人类短短几十年阳寿都要三妻四妾。你这么大年纪了，娶几个老婆，生一堆孩子，也是正常的。”
爹说：“国家上的事，是男人的事。”
那李大人被这样一番训斥，恼羞成怒，当下就告辞。
没过多久，皇上退位，新帝继位，改年号为至德。
我跳起来：“爹！”
我的内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，舜华问我：“你在山里憋了半年了，想不想出去走走？”
我说：“我要等薛晗。”
我扶着娘往外走。我回头望了望祖宗的牌位，香烟缭绕中，那些名牌和祭品都是那么不真实。
我一下呛住了。
我轻声说：“如果不是为了给我疗伤，耗去大半法力，你的天劫也不会突然提前吧？”
最后这个消息让我恐慌了起来。安禄山攻打过来了，那奉命去平叛的薛晗呢？我已经一个月没有他的消息，我甚至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。
我大叫：“娘！”
日日梦回那安详宁静的长安，我的梦笼罩着温暖的黄色，总是有笑声，我的，娘和姐姐的，还有薛晗的。薛晗很少笑出声，可是他的笑声却像震动着的琴弦发出的美妙音乐，总是在我耳朵里回响。让我醒来的时候还可以听到余音。
我独自一人爬上了屋顶。月亮出来了，山林里的鸟兽们大都睡了，极远处飘来狼的嚎叫。风很凉，一下把刚才欢乐气氛的一点余韵也吹散了。我打了一个哆嗦。
练功上是从来不敢懈怠，只是生活上开始好吃懒做。大概也是舜华终于受不了我做的清水煮白菜，终于夺回了掌勺大权。
在山里跟着舜华修炼的日子，非常恬静平淡。
我这人生性懒惰，前些年被局势逼屈得发奋自强，独立吃苦，已经是非常难得。如今有人肯这样服侍我，我骨子里的惰性又一点一点被激发了出来。
爹紧锁着眉，一脸凝重忧愁。他严肃而无奈地说：“我是堂堂御史，笔吏之官，怎么可以在国难危机时刻，弃主而去。”
爹笑：“我当然知道。”
舜华脸色缓和了一些，气愤又无奈地看着我，说：“净初，你这性子……”
在我跟着那只蝴蝶找到他的时候，他已经在茶楼最好的位子坐下，桌上摆着一套茶具。他高傲优雅地坐着，吸引了周围所有的目光。
爹冷哼一声：“我还怕他？”
我说：“娘，薛晗现在都已是将军了，你还小晗小晗地叫他，怪别扭的。”
薛晗走后，局势一直坏下去。我们不断听到战败的消息。整个长安似乎都失去了颜色，再也没有了绮丽歌舞，再也没有了明月醇酒，仿佛过去的盛世都是一长梦。那年桃花却开得特别的好，同我出生那年一样，姹紫嫣红。可是却有人说，这颜色红得像血，是不祥之兆。
娘叹：“是啊，今年这天气，真的太奇怪了。唉，也不知道小晗他们在前线，现在怎么样了。”
他低头说：“我知道。”
一日，我料理完家事，去找爹。他有客人，两人在前厅里，我去的时候，只听到了对话的尾巴。
我同他说：“爹，你辞官吧，我们离开长安。”
手那边有寒冷的气息传递而来，我慢慢转过头去，舜华脸上没有表情，那种淡漠疏离的气息却让我很是紧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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